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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忆病理医学家武忠弼教授

来源:龚非力教授 2017-11-07 14:45:08 点击数: 编辑:院办

追忆病理医学家武忠弼教授

 

武忠弼教授是享誉中外的著名学者。自1980年代中期始的20余年间,因种种机缘,使我与武教授晚年生涯有交集。笔者拟从个人亲历的见闻,追忆武教授生前的往事片段。

某些涉及校史的内容,由于距今年代久远且并非本人亲历,特节录武老生前所撰“百年沧桑母校情——亲历同济医学院校史鳞爪”一文中的相关资料,作为补充。本文所附照片,多选自“病理学家武忠弼教授画传”。

 

 

心系同济  

 武忠弼教授于1936年考入国立同济大学附中,1939年以第一名成绩被同济大学医学院录取,亲历了母校变迁的诸多重大历史事件(如抗战中西迁四川、抗战胜利后重归上海、解放后由沪迁汉、改革开放后重启与德国的传统联系、校名更替、高校合并等),堪称同济校史的“活化石”。武老与同济风雨同舟七十余载,其个人命运始终与母校紧密相连,故对母校具有超越一般人的深厚感情。

武老关心母校的发展,真正做到鞠躬尽瘁。其在同济任教60余年,曾任教务长及副院长(1981-1986),自80年代初始即担任校方的对外联络代表,1989年10月退休直至其病逝,一直被聘为我校及两个附属医院(协和、同济)“外事顾问”。同济医学院100周年之际,老人已因病住院,仍在病榻上打电话、发邀请、写邮件,协助学校邀请100余位德国贵宾出席纪念庆典。

武老对母校爱之深,凡事关母校发展和建设,其常在不同场合直抒己见,或向领导和职能部门提出各种建议,即使有时因此而遭冷遇或误解,但其“不忘初心”,始终如一。大约2003年前后,我们随团访问德国ESSEN大学,当地夏季白昼很长,晚饭后我陪同武老去旅店附近的Gruga公园散步。闲聊中谈及医学院建设的相关事宜,笔者“斗胆”进言,认为其提出的某些看法及建议未必完全符合实际,或并非尽合时宜。闻此言,老人沉思良久,未作正面回答。数月后在另一场合(已不记得话题的缘起),武老谈及中共早期领导人瞿秋白就义前所撰“我的自白——多余的话”中的一句话:“知我者,谓我心忧;不知我者,谓我何求。(出自“诗经”)当时我不由私下揣测,这可能正是武老屡发“逆耳之言”时的心境。

武老在其“自述”中曾作如下表白:“不时有人出于好心劝我罢手,但为母校发展,我毫无悔意。道理很简单,是母校把我从十几岁的孩子培养到今天这个状态,一个人万万不可忘本。我爱母校胜过一切,愿为母校发展贡献终生。我曾对当年的校长薛德麟表态:我愿为母校同济的发展,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!这并非豪言壮语,而是出自内心的表述。”

对德情深  

武老1959年曾赴原东德洪堡大学进修3个月,此外并无长期出国经历。但是,其德文口语及文字水平,在医学院教师中无人出其右,令人佩服之至。武教授记忆力超群,许多生僻的德文名词、地名、德国人姓名,都过目不忘,并对德国历史及现状有深刻了解。此等功底,是其得心应手开展学术交流及民间外交的“资本”。

1979年裘法祖、武忠弼二位教授率团访德,重启我校与德国的传统联系。其后20余年间,我校陆续与十余所德国大学建立了校际合作,先后派遣数百名教师和临床医生赴德国进修和学习。以今天的眼光来看,这些均并非惊人之举。但是,在文革结束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,人们的思想仍受旧时清规戒律的束缚,开展对外交流不仅遭遇种种阻力,甚至须承担某些风险。前辈们不计个人得失,呕心沥血,勇往直前,促进了我校国际交流、人才培养和学科建设。平心而论,武教授堪称其中的杰出代表,功不可没!

武教授倾心参与和推进中德合作30年。在对德交流的不同场合,武教授均出口成章、应对自如,德文典故和成语信手拈来,妙语连珠。许多德国友人评价,武教授的德文,不亚于受过高等教育的德国本土人。因此,武教授广受德国医学界(甚至政界)的尊敬和推崇,可谓“无人不识君”。

 

 

 

鉴于武教授为促进中德交往所作出的杰出贡献,1985年其与裘老荣获德国政府颁发的德国大十字勋章,并于2002年荣获德国总统颁发的星级大十字勋章。武教授是同时获此两项殊荣的唯一中国人。2006年5月,德国总理默克尔访华,在德国驻华使馆接见武教授并合影留念。此外,武教授被包括海德堡大学在内的多所德国大学授予荣誉博士头衔,并获多项奖励。

 

 

 

顺便提及一件往事。德国人比较刻板,传统上极为重视头衔和地位。2002年武教授随团访德结束后,由法兰克福乘机回国。当时,全团人员的行李集中托运,同时顺序办理登机卡,轮到武教授时才发现其不慎将护照装入托运行李中,此时已由转送带运走。经再三协商,机场工作人员重新找回行李,当面开箱取出护照,同时发现了行李箱中的星级大十字勋章和证书。立刻,机场工作人员极为恭敬地办理了登机手续。

智者风采    

    终其一生,武老将宣传和传承同济文化视为己任。同济有许多学生社团,凡邀请武老参加活动,只要时间允许,他都来者不拒。武老的讲座成为广受学生欢迎的耀眼品牌。本人曾有缘旁听武老的人文讲座。是晚,可容纳200人的大教室座无虚席,连走道也站满听众。讲座持续2个小时,武老始终站在讲台,未曾休息,对同济的校史娓娓道来、如数家珍。在场的年轻学子全神贯注、鸦雀无声。精彩之处,课室不时爆发热烈的掌声。本人从教多年,完全可以体会到讲者和听者产生思想共鸣和心灵交汇时的氛围。武老本人也陶醉其中,这可能是一名教师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。

     

 

 

武老去世后,同济校园学生会随即发出告示,当天取消一切娱乐活动及无关的社团活动,同济学子们还自发举行了各种悼念活动。在校方为武老举行遗体告别仪式的当日,数千学生自发列队参加悼念,校园主干道两边,到处悬挂及张贴着学生们自制的纸质白花和撰写的挽联、悼词。

 

    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武老平时衣着得体,无论在对内或对外的各种场合,均谈吐高雅、举止得当。武老自尊自重,去世前数年,其已是年逾八旬的老者,凡赴国内外公干,生活完全自理,连行李箱都坚持由自己提,上下楼梯经常一步跨两个台阶,谢绝旁人搀扶和帮助(下图第三列右图:2006年最后一次访德,在柏林,时年86岁)。即使罹患恶疾后住院治疗,他仍然坚持每天自己梳洗、剃须,在外人面前不失尊严。

乐天、随性  80高龄的武老始终葆有年轻人的心态。其多才多艺,常自得其乐,或有出人意料的随性之举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武老对人宽容、尊重,其自嘲“没大没小、没老没少”。日常交往中,对他人某些似乎有冒犯之意的言辞,也从不计较。笔者属武老的晚辈(相差23岁),但自80年代相识始,武老言必称“老龚”。时隔多年,武老呼我“老龚”时的音容笑貌,犹在眼前。

直至老年,武老不拒烟酒。其夫人杨宜娣教授曾多次拜托外事处的同事,对武老进行“监督”,但收效甚微。武老嗜好冰激凌。1990年中期,武老去德国ESSEN大学公干,在该校进修的同济教师与其一行聚餐。是日,武老曾创造一次进食1公斤冰激凌的记录。

 

 

 

武老喜好美食,且食欲始终旺盛。中德医学会创办的“临床肿瘤学杂志”,由同济医院肿瘤科主任于世英教授任常务编委。同济校区附近的华美达饭店底层曾开设一家正宗的法式西餐厅,为感谢老教授们对杂志的支持,每年年末于教授均在该处设宴招待,参与者为裘教授、武教授、吴在德校长,笔者也敬陪末座。全套西餐包括前菜、汤、主菜、甜点、咖啡水果。武老每次均照单全收、彻底“消灭”,且意犹未尽。同座者有时“不怀好意”地提议再加一份冰激凌,往往正中武老下怀。从旁观察,武老进餐完全是一个享受的过程,令人不由感佩老人生命力的旺盛以及对生活的热爱。

 

 

 

裘武之谊    提及武老,必然与裘老有联系。二老相识、相交60余年,共同为同济医学院建设、发展而倾注大量心血。许多情况下(如同济医学院、中德医学会、德国医学杂志、学报外文版等),武老均担任裘老的副职,但二者堪称君子之交、珠联璧合,即使工作中难免出现意见分歧和争执,彼此也从无芥蒂。裘老91岁(2005年)生日之际,武老赋诗一首祝寿,道尽二老的深厚情谊。

法祖仁兄91华诞

人云七十古来稀,尔今八十小弟弟;吾兄九秩又出头,来日方长建奇迹。

此生有幸结知交,夫复何求名与利;承邀贱弟同偕老,愿与共历风霜雨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裘武二老均享高寿,对母校的感情至死不渝,为母校的发展奉献终生,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。在他们生前,笔者曾当面戏言:“二老患有裘武综合征,症状为年届九旬,仍然精神抖擞、壮心不已。我等晚辈,难以奢望如此高寿,更勿论身体如此健康、工作如此玩命。”二老闻之,不以为忤,反而捧腹大笑。

 

 

 

武老晚年听力明显下降,对外界的反应略显迟钝。但是,话题一旦涉及“病理”、“同济”和“德国”,他均应对如常,尤其对裘“挑衅”的话语更是反应灵敏。为此,旁人戏称其患“老年性选择性耳聋”。

二老心灵相通,但平素喜好“文斗”,往往成为聚会时在座者期盼的“余兴”。针对裘的“取笑”,武扬言“本人听力不好,但是真货,不像某人自夸眼明,却是赝品(指裘因白内障而植入人工晶体)”。武常嘲讽“外科医生什么都敢干,什么都不懂”,裘则反击“病理科医生什么都敢干、什么都懂,可惜太晚了(指病理解剖处理的是死人)”。裘“贬低”武一生都给自己“拎包”,武则笑言:缺了我这个“跟班”,有的人(指裘)什么事也办不成。

2007年初武老罹患癌症,裘老亲自主持会诊,决定治疗方案,术中亲临手术室坐镇,术后不时赴病房探视。10月底武老已病重,其意识尚清醒,但自知来日无多,最后告别时二老在病床边相拥而泣,在场者无不动容。

 

     

 

 

乘鹤西去    

武老身体一直健康,极少患病。直至八旬高龄,仍头脑清楚、反应灵敏、健步如飞。因此,他鲜少去医院求诊或体检。2005年前后,武老出现顽固性皮肤瘙痒,经久不愈,但其未以为然。院系领导曾专门为其调整办公室,以避免不明的致敏原。

2007年春节后,学院外事处即开始私下张罗,拟邀约几位老同事给武老举办生日宴会,祝贺3月19日其88岁生日(米寿)。但是,当年3月初武老突发肠梗阻,诊断为结肠癌,并立即手术,此后即未能离开医院。住院期间,校、院领导十分重视,医院及主管医生竭尽全力救治,但现代医学回天无术。2007年11月8日,武老永远告别与其相伴终身的校园和学生。

 

 

 

后   记

笔者从武教授所撰“百年沧桑母校情——亲历同济医学院校史鳞爪”一文中摘录(有部分文字删节)若干章节而成此文,反映了改革开放之初前辈们为学校发展所付出的心血、取得的成就及遭遇的挫折。如今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一些事,前辈们当年须克服重重困难、百折不挠,即使遭受冷落、难堪和非议,甚至承担一定风险,但仍然勇往直前。

必须强调的是,武汉医学院(同济医学院)当年的领导集体和其他老教授共同谱写了我院历史上的这一页。武教授则是其中的杰出代表之一。

当下,同济医学院的办学条件已远胜当年。不忘前辈们当年创业的艰辛,传承前辈们严于律己、忠于职守、热爱母校的品德,是对他们最好的纪念。

2017年11月8日是武老逝世10周年祭,谨以此文缅怀这位令人敬仰的前辈。

同济医学院基础医学院

免疫学系教师 龚非力

2017.11.06